18
第二天临走时,他在玄关换鞋。我站在他身后,看著他比我高大许多的背影,有些恍惚。
那个曾经需要我牵著手过马路的孩子,那个在作文里写下想掐死我的少年,如今即将独自走向一片我更陌生的土地。
「小宇。」我喊他。
他回过头。
我走上前,动作有些僵硬,伸出手,极其缓慢、略带迟疑地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。
这是一个我对他许久未曾有过的、不包含任何索取和压力的接触。
「路上小心。」我说。
他明显愣了一下,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,那双酷似我的眼睛里,翻涌著极其复杂的情绪。
最终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很快地点了下头,打开门,走了出去。
19
陈宇去深圳工作后,会在我生日以及逢年过节的时候给我转钱。
金额固定,没有留言。
这是他划定的最低限度的义务「通讯」,规律得像心跳。
深秋,我因一场不算严重但需要住院观察的小手术,独自面对医院的白色天花板。
麻药过后,疼痛和虚弱让我格外脆弱。邻床的老人有儿女嘘寒问暖,而我只有护工定时进来检视。
那一刻,真实的孤独让我无法平静。
我紧紧攥著手机,指尖在陈宇的号码上徘徊,颤抖。内心那个渴望依靠、渴望被关心的「小女孩」又冒了出来,哭喊著要打给他。
我闭上眼睛,深呼吸,想起宋医生说的「你是成年人了,可以照顾好你内心的那个孩子」。
我意识到,此刻渴望他关心和陪伴的我,与当年那个渴望母亲无条件接纳的我,何其相似。我不能把自己未完成的渴求,再度加诸于他。
我最终没有打给他。我只是叫来护工,给我倒了杯水,并在出院那天,给自己订了一束向日葵。
那束向日葵是病房里的一抹亮色,我看著它绽放的样子,第一次觉得我可以在无人依靠的情况下走一段很黑的路。
邻床的老人温和地问:「妹子,出院怎么不让家里孩子来接你?」
我微微笑道:「他有自己的事,我一个人可以。」
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,包括宋医生。
我知道,我终于前进了。
20
陈宇工作的第二年春天,一个即将入睡的夜里,我接到一个陌生来电。
刚接通,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起,语气有一丝紧张,「请问...是陈宇的妈妈吗?」
我的心猛地一沉,「是,我是。」
「阿姨您好,我是陈宇的同事,也是他朋友。我叫方夏。」她顿了顿,「陈宇他……昨晚急性肠胃炎,现在在医院挂水。他不让我告诉您,但我觉得……还是应该让您知道一下。您别太担心,医生说问题不大,就是需要休息两天。」
我握著手机,担忧瞬间涌上心头,那些「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」、「一个人在外面就是不行」的老生常谈几乎要脱口而出。
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冲击。陈宇病了,在一个我陌生的城市,由一个我陌生的女孩通知我。
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圈,也有了会替他做决定、哪怕是违背他意愿的朋友。
我的儿子,真的不再是我的「儿子」了,他已经是一个拥有自己世界的、独立的男人。
我用了十秒钟让自己缓过来,同时也做了决定。
「谢谢你,方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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